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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問我害怕甚麼,那答案只有一個──

就是當一隻任由擺佈的木偶。



第五章



冷清的街道上,一個身影飛快地穿梭。



「謝謝光顧。」接過零錢,她深深地鞠躬,然後動身去下一個目的地。



嗖……



風吹過來,有點寒冷。少女這樣想著,不禁把手上的便當盒當成暖袋般抱著,好等暴露在冷風之中的雙臂不至冷彊。



嗖……



俐落地轉了個彎,拐進另一條橫巷。對於這些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卡嘉莉已經可以去到閉上眼睛也知道如何走的熟悉地步。每天都在其中穿插送便當,雨淋日晒也沒有半點怨言,即使人已經比之前消瘦了許多,手腳因為偶爾的擦傷而留下不少疤。



「謝謝光顧。」依舊笑容滿臉的重覆說了不下百次的話,依舊禮貌地深深鞠躬。



但她不在乎。



像是與風競賽般,少女用著最快的速度飆走,消失在盡頭的另一個拐角。



總算送完了。

卡嘉莉放慢速度,在「沙漠之虎」門前停下來,然後吁了一口氣,走進去。



「回來了?」看到少女氣喘吁吁的,安特留好心地遞她一杯清水,微笑說:「這樣賣力地幹,我是不是要給妳加薪了?」



稍為調整一下呼吸,卡嘉莉放下水杯,邊脫滾軸鞋邊說:「你願意的話我沒所謂,」她聳聳肩,咕噥著加上一句:「但我像是這種見錢開眼的人嗎?」



「不。」



卡嘉莉虛弱地笑了一下,然後垂下頭來,嘆了一口氣。



本來專心地抹桌子準備打烊的安特留停下來瞥了她一眼,問道:「怎麼了?沒精打采的?」



「沒甚麼……只是有點累而已……」說罷便無力地伏在桌上休息。



他搖搖頭繼續抹桌子,說:「別這樣勞累自己,會傷身的,萬一病了就不好。」



勞累自己嗎?卡嘉莉有點可笑地想著,比起之前又替那傢伙上額外的空手道課又溫習至三更半夜,現在的生活可說是清閒得多。只是,生活不如以前充實,反而讓她感到一陣空虛,還有點點失落。



「對了,穆告訴我妳最近沒去武道館。」



卡嘉莉有點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啊?那……嗯。」悶悶地回應一句,又把頭埋在手臂和桌子之間。



雖然知道基拉好一會兒都不會在那兒出現,但卡嘉莉就是不想去那個地方。



「不要讓我再見到你,阿斯蘭.薩拉!」



她沒權去剝削人家上課的權利,那只好她自己消失。

明明知道他是不知情的,自己摑人不對,但卡嘉莉還是不想見他──雖然這是懦夫行為,但她就是沒勇氣面對他。



討厭。

不知是說他,還是說自己。



愈來愈覺得有點不妥的安特留挑起眉,這孩子平時都不是這樣子的……



「跟男朋友吵架沒甚麼大不了的。」



「甚麼?」卡嘉莉幾乎嚇得跌下木椅,反應很大地叫起來,然後迅速漲紅了臉:「甚……甚麼男朋友?別亂說!」



對啊,那傢伙根本連朋友也不如!還說甚麼男朋友……愈想愈氣,卡嘉莉蹶著小嘴別過頭。



這個大叔真是多管閒事。



為免耳朵再受甚麼刺激,「沒便當要送了吧?我走了。」一臉惱怒的卡嘉莉拋下一句,便穿回鞋子匆匆離開。



@@@



又一次踏上冷清的街路,內心的無力感卻愈來愈強烈。本來輕快的步調,因為內心沉重的負擔而變得愈來愈慢,最後,停下來。



回家嗎?不,她不想這樣快便回去。她不想只有自己一個,孤伶伶地待在家中發呆,這樣腦袋又會開始胡思亂想,眼淚便禁不住流下來。



她不喜歡哭,這是懦弱的表現。

但她偏偏控制不住自己,一晚﹑兩晚﹑三晚……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會哭。



突然好懷念那段日子,曾經有過一段短短的日子,她沒再哭,因為那時她不覺得孤單。



他們會一起喝可可﹑一起溫習﹑一起在半夜按人家的門鈴……



現在,又再次回到原點。

一晚﹑兩晚﹑三晚……



少女深呼吸一下,強行把快要掉下來的淚水吞回去──

不可以,父親不會想看到我哭的。



父親……我應該如何做才好?



@@@



霾霧氤氳的夜。



放下手上的花束,少年跪下來,把綠眸閉上。



「你知道甚麼!?」



母親……我應該如何做才好?



「阿斯蘭,」有著粉色長髮的少女說:「這不是誰的錯,只是,一些不適合的事,發生在不適合的時間﹑不適合的地方﹑不適合的人身上。」



許許多多的巧合結集起來,就湊成定律般命運。



「基拉要一個人頂著阿斯哈的名字,他很為難;要卡嘉莉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她也很為難;要我們為了大人的利益而結上婚約,我們也很為難,偏偏命運就是這樣戲弄人,教人身不由己。」



是這樣嗎?母親。

卡嘉莉.尤拉……阿斯哈,這也是命運的安排?



一隻手溫柔地輕撫著少年憂傷的臉,那是……

母親?



阿斯蘭立即張開眼睛。



……只是一陣風而已……



不!那是……白色的碎花,清淡的幽香……滿天星?



順著在手掌輕飄而過的花瓣,綠眸的目光向四周掃視尋找,然後落在不遠的身影上。



那是……



少年向身影的方向走過去,在濃霧之下愈來愈清晰,最後──



「是妳……?」他微微驚呼道。



少女抬頭一看,「是你……?」金色的頭髮之下,帶著驚訝的琥珀眼睛閃爍著月之銀光。



淚水?



沒來得及作出任何思考,阿斯蘭的手已經不自控地伸到少女的臉頰旁邊,替她拭去眼淚。



「你……你在……」卡嘉莉的舌頭彷彿打了結,腦海也倏地變得一片空白。



瞬即回神過來,少年趕緊收回手,別過臉支支吾吾道:「對……對不起,不知不覺……」



語音消失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之中。兩人默不作聲地低下頭,本來被晚風奪去溫暖的臉頰突然變得發燙。



「去別的地方談吧。」最後,卡嘉莉開口道:「這兒……不太適合聊天……」



「嗯。」



@@@



離開了墓園,兩人到了一片草地上,坐下來。



本來還在掙扎著要不要找他,結果反而這樣碰面了,真是……為甚麼要這樣耍我啊……



卡嘉莉又氣又無奈地蹶起小嘴,然後偷偷瞄了阿斯蘭一眼,誰知他好像一直都在看著她,一下子就對上了那雙在月光之下像翡翠般的綠眸。



「幹……幹嗎一直盯著我……」她趕緊別過頭來避開他的目光。



「沒甚麼。」阿斯蘭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說。



又是一陣沉默。



「那個……」少女吶吶地低喃。



「嗯?」



「那天打了你……」深呼吸了一下,她抬起頭看著他,說:「對不起。」



「還有,你摑回我一下吧!」



少年目瞪口呆地愣了一會,然後噗赫地笑了起來。



「有甚麼好笑?」人家認真地跟你道歉,你竟然……



「對……對不起……我哈咳咳咳……」反而笑得嗆到了!?



「阿斯蘭!」



看到對方快要爆發,阿斯蘭強行把歇斯底里的笑聲稍為按下了一些。



「那件事我也有不對,沒搞清楚事情,給妳惹來麻煩了。」他帶著歉意地說:「所以由它好了,我被打也是應該的。」



「不可以!」卡嘉莉抓起他的手道:「這樣不公平,打吧。」堅定的金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不怕痛的。」她補上一句。



阿斯蘭哭笑不得地猶豫了一會,然後舉起手說:「那……是妳說的。」



嘴說是不怕痛,卡嘉莉卻嚇得閉上眼睛,彷彿是等著死刑的降臨。



三﹑二﹑一……



「……你這叫摑嗎?」



「妳又沒說要大力地摑。」阿斯蘭有點心虛地別過頭狡辯:「現在公平了吧?」



「嘖。」不知應該因為被耍了而憤怒還是應該因為對方手下留情而感激,卡嘉莉沒趣地別開目光。



這樣撫人家的臉,還不如叫偷香還比較貼切。

……我到底在胡想甚麼啊!?



看到她用雙手拍拍紅透了的臉頰,阿斯蘭又再笑出來,這一來卡嘉莉的臉變得更紅了。看著少女逗人發笑的行為卻又擺出一副認真的模樣,阿斯蘭本來沉重的心情不知何時變得輕鬆起來。



有時真的不能不佩服上天的安排,有些事情與其人為的刻意去做,倒不如讓它自然地發生好。



使人憋悶的霧霾漸漸散去,在清輝的晚空之下,兩人以手作枕,靜靜地躺在草地上,沉默不語。



瑰麗的夜幕,變幻迷離的星雲之間點綴的星光,偶爾散落像滿天寶石,又有聚在一起的,匯成一條長長的銀帶劃越黑暗,閃著神聖的光輝。



嗅著青草那股清新宜人的氣味,讓涼快的晚風吹拂著,傾聽某處的一隻蟋蟀啾啾地唱歌,還有對方一起一伏,讓人安心的呼吸聲。寧靜,夢幻。



「阿斯蘭?」



「嗯?」



「有沒有聽過關於星辰的傳說?」夢囈般的話語,一點也不真實。



「傳說?」他轉身,好奇地看著她。琥珀迷濛的雙眸望著夜空,像是被迷著,她向天伸出纖弱的手,要觸摸天邊的星火一般,「嗯,小時候爸爸告訴我的。」她發出清脆如鈴的笑聲,獨自沉醉於回憶之中:「他說,當一個人是帶著愛離開世界的時候,他便會升上天,化成星星守護在地上的人。」



一點光落在她的指尖上,是小小的螢火蟲,然後,又離開了。



「所以,我相信阿斯蘭的媽媽,一定也在看著阿斯蘭!」她歪過頭來下結論,朝他眨動明亮的金瞳。



沒有答話,少年默默地凝視那張細緻的臉,心裡泛起一圈圈的漣漪,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看到他呆愣著,笑容似乎黯淡了一些,「很傻吧?竟然相信這些……」她聳聳肩,有點自嘲地乾笑著。



「一點也不。」溫柔而帶著憐惜的目光,他肯定地說。



「不嗎?」



他搖搖頭。



掛上欣慰的笑容,她別過臉,然後伸了個好大的懶腰,換另一個姿勢躺臥,繼續細訴。



「父親曾經說過,他想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過著不受拘束的生活,不要受阿斯哈這個名綁縛。」她轉過頭來,調皮地吐一吐舌頭:「所以我現在逃家其實是乖乖地照著他的吩咐去做而已。」



靜靜地傾聽著少女細訴著自已的童年往事,時間好像停留在一刻般,讓阿斯蘭覺得很平靜,而且帶著淡淡的奇怪感覺,他不知道這是代表甚麼,只是覺得很舒服,很想就這樣繼續下去,直至……



「妳很早便知道,我的姓氏是『薩拉』吧?」他突然插了一句。



「嗯,一開始便知道了。」她爽直地回應道:「有甚麼問題?」



「沒,沒甚麼……」他若有所思地低喃,然後看著天空,不發一言。



「你真是個怪人。」卡嘉莉挑著眉邊坐起來邊說:「被打了又不還手,又常常在發愣。」



阿斯蘭跟著坐起來,「是嗎?」這樣很奇怪嗎?「但像妳般甚麼都不怕的女生也不常見。」



「誰說我甚麼不怕?我又不是甚麼天兵神將。」她頓了一頓,說:「我怕被困著。」



「啊?」



「父親一直把我的存在收藏起來,」她說:「我和基拉是雙胞胎,只是當時對外公佈的只有基拉,而我小時候則跟著穆大哥他們生活。爸爸說,要是可以的話他也想讓基拉跟我一起,但阿斯哈家不能沒有繼承人。」說到這兒,卡嘉莉的臉色愈來愈黯淡:「但現在卻變成這樣……」



她不想丟下自己的親兄弟不顧,亦不想就此屈服,但究竟要如何做才好?她不知道。



「卡嘉莉……」



卡嘉莉突然覺得自己的臉好燙,「阿斯蘭?」她輕呼道:「你……呃……」



「噓。」他耳語一句,把雙手再收緊一些。



迷幻的月色之下,擁抱著跟被擁抱著的一男一女,感覺著對方的體溫,傾聽著對方的心跳和呼吸,不發一言。



到最後,阿斯蘭終於放開了手。在月色之下的他,看上去比平時顯得有些不同。在深藍如夜天的髮絲下,那雙曾經隱藏著失落,悲傷的綠眸,第一次閃動著真我所發出的感情,曾經沉睡著的靈魂,似乎再次甦醒過來。



「好點沒有?」他問。



卡嘉莉沒有答話,只是愣愣地呆著,一種安心卻激烈的情緒佔據了她的思維,使她感到一陣迷糊,卻又是那樣清醒。



「……謝謝。」她勉強回神過來,低下頭說。



「那……回去了?」



「嗯。」



一樣的夜,卻再也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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