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嘉莉?」阿斯蘭試探著叫道。



「拉高衣袖和褲管,」她熟練地用鉗子把草包多餘的草汁擠出來,冷冷地命令道,又加一句:「『媽媽』要幫你這個『好孩子』洗傷口吶。」



「……沒有消毒藥水嗎?」他盯著那個包包,不甘心地問道。



「這就是用來幫你消毒的。」見他動也不動的,卡嘉莉索性自己親自動手捲起他的衣服,阿斯蘭還沒來得及反應她便把擠乾的草包壓下去。



「痛!」他大叫了一聲,淚水幾乎要冒出來。



──像是被針刺的,又冷又痛。



「忍一下吧,要這樣才有用的。」那到他這樣淒楚的慘叫,狠不下心的卡嘉莉只好把草包拿走,再用紗布在上面輕輕地拭著:「這樣,好點沒有?」



「嗯。」



阿斯蘭靜靜地看住卡嘉莉為自己包紮,感覺……好像又回到無人島那一晚。



「好像……每次都是妳幫我包紮啊。」



「因為你總是滿身傷啊。」她打好最後一個結,理所當然的回答。



兩人輕輕地笑起來,恐怕世上再沒有比他們更奇怪的情侶了,竟然把愛情建立在傷口之上。



不過,沒嘗過痛楚又怎會珍惜被關心,被愛護的滋味呢?







吃過簡單卻讓人心滿意足的晚餐(在某人要求下附加了高麗菜捲),兩人又去了看一下尼娜,然後穿過牧場回磨坊。天色已經變成暗藍,只有遠方海的盡頭還泛著一片橘紅色。東方的暮星升起來,在穹蒼下向一大一小的身影眨眼。



四周的叢林形成一個個黑漆漆的剪影,使人發毛的奇怪叫聲從看不見的地方傳出來,男孩不自覺地靠近少女,握手的力度也加重了。感覺到他的不安,卡嘉莉問:「沒事吧?怎麼了?」



「沒,沒事。」阿斯蘭趕緊把手放開,猛搖著頭──他怎可以說自己竟然因為一些怪聲便感到慌張?



要是平時那個阿斯蘭,那個曾經在沙場馳騁的阿斯蘭才不怕這些小小的聲音!

只是現在……到底自己在搞甚麼……



路邊一顆無辜的小石頭被狠狠踢到遠處。



少女還是一臉不放心的樣子,抓回他的手把他拉回身邊,說:「一會又跌傷就麻煩了。」



「不用啦……」說是這樣說,但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力,而卡嘉莉亦沒一點理會他的意思,阿斯蘭只好乖乖地跟著走。



好奇怪的感覺,就像……睡覺時被顆圓珠壓著背脊的一樣不舒服。



磨坊的小窗射出昏黃的燈光,就像燈塔般指引著他倆的路。沉默一會,卡嘉莉又再開聲:「還是沒頭緒嗎?」



「嗯。」



藉來回牛棚的一段時間,兩人便在苦苦思量一個合理的解釋,從食物中毒到基因突變等科學的答案都被一一提出,然後落到被兩人當成笑話慘淡下場。



難道是……那個原因嗎?



但,為甚麼要這樣做?她自己和父親從沒試過被……



喬治早在門口等待他們,興奮地朝兩人揮手,「艾歷克斯!卡嘉莉姐姐!」他大喊道:「再不來我就把醃草莓吃光囉!」



「不──准──啊──!」卡嘉莉只好暫時放下思考,以同樣熱烈地呼叫來回應,再拉著阿斯蘭快步走過去。



那些奇怪的草包還真神奇,腳已經沒怎樣痛了,阿斯蘭便三步拼兩步地跟上。



「艾歷克斯!」見到現在穿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衣服,喬治幾乎要把他當成自己親兄弟般熱情地看待,竟然跑上前一把抱著了他,把阿斯蘭嚇了一跳。



「那……喬治……」阿斯蘭悄悄地向卡嘉莉求救,但對方只是趕小鴨似的把兩人推進門說:「好囉好囉,外面有點涼,冷病就不好了。」



……喬治也算了,怎麼好像連卡嘉莉也把自己當成孩子的?



不過,這種悶悶的感覺下一秒就給分散了。



婆婆早已準備好一大盤糖醃草莓,看上去實在很誘人,特別是……對小孩子來說。



這樣算起來,某人骨碌地嚥口水也就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了吧?



「阿……艾歷克斯,雖然是甜的,但真的很好吃的唷!試一點吧。」差點說溜了嘴,卡嘉莉吐了吐舌頭,連忙把幾塊醃草莓放到他的小手中。



我不喜歡吃甜食,不喜歡,不喜歡……



阿斯蘭在心中唸唸有詞地想要催眠自己,卻徒勞無功地發現自己不聽話的手已經把它們塞到嘴裡。



甜甜酸酸的,不得不承認,的確很……



「很好吃吧?」看到阿斯蘭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卡嘉莉很樂地說:「這可是婆婆的拿手菜喲!我小時候已經很喜歡吃這個。」像是要證明給他看,她也塞了好幾塊進口,「不過……吃得太多會蛀牙……」



阿斯蘭瞪圓眼睛,活像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這……很明顯是用來唬小孩子的話嘛……卡嘉莉有點哭笑不得的解釋:「其實只要刷牙就沒事了,不用太擔心……」怎麼他真的很害怕的樣子……



「噢……」聽到卡嘉莉的保證,男孩一片空白的腦袋才稍稍有點意識。



然後──



「那……我……」



支支吾吾的,男孩內心正天人交戰的掙扎。



「怎麼了?」



「我……」收在背後的手指頭不安地把玩著:「我……」



最後,他吸了一口氣,低頭道:「我還想要。」



……只是如此罷了,怎麼好像在承認甚麼可恥的事的樣子?卡嘉莉大方地給他滿滿一整碗,「想吃就說吧,有甚麼好怕的?」



「我哪有怕……」他接過碗子,踏著重重的腳步走到長椅的一端,發洩似的狠狠地嚼著草莓。



「對了,你們一會是回城堡那邊吧?」婆婆緩緩地問道,又塞喬治一些醃草莓。



「啊?沒錯。」卡嘉莉不明所以地瞄了一眼在賭氣的阿斯蘭,回答道。



「哈姆玫亞之神!經過之前那些痛苦的日子還能夠待在那兒,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不知是驚嘆還是讚賞,聽得卡嘉莉一頭霧水,旁邊的阿斯蘭也側著耳聽,「那是……我不明白。」她說。



「耶──?」婆婆有點訝異地叫了一聲:「原來卡嘉莉不知道那個條件啊?」



「甚麼條件?」



「可以待在城堡的條件啊!」婆婆理所當然地說:「不是每個人都合資格進去的唷!」



「那……有這樣的事?」卡嘉莉的心猛然跳了一下,難道這就是阿斯蘭被……



「巫師所定立的條例啊。」她解釋道:「剛才若不是妳說艾歷克斯是妳的兒子,我還以為是阿斯蘭中咒了。」



中咒!?



我……給下咒了?



兩人交換一個不安的眼神,阿斯蘭的是不可置信,卡嘉莉的則是證實甚麼的目光。



「那……條件是?」阿斯蘭到底犯了甚麼規條?因為他是調整者?因為他不是出生奧布?還是……



「相信。」婆婆簡單地回答:「不相信的話,巫師會生氣的。」



「相信……甚麼?」這次到阿斯蘭發問,他到底沒信甚麼了?



「相信故事啊!我的孩子,這是很重要的唷!」婆婆走上前摸摸他的頭:「相信故事的力量,就是這個。」



「不明白。」阿斯蘭搖搖頭,那是指甚麼故事?



「那個啊……就是指你所聽過的故事喔,還有傳說甚麼的一大堆。媽媽沒給你說睡前故事麼?」



「我每晚都聽故事的唷!有醜小鴨,睡公主,還有聖誕老人哩!」喬治如數家珍地把故事名稱拋出來,「我還記得很清楚唷!要我告訴你嗎?」



相信……那些故事?!

開……開甚麼玩笑?!



「卡嘉莉,再忙也要跟孩子說故事才對啊!」婆婆怪責道:「這對孩子來說就像空氣一樣重要!不然他們的童年會很難過,只知道世界黑暗的一面。」



記憶中沒有幻想的世界,沒有可以期待的世界,沒有希望,沒有夢想……



「我……我……」卡嘉莉也不知道要如何應答。她當然記得小時候父親會說床邊故事,那些美好的事物她總是牢牢地記在心底,就像寶物一般珍重地收藏著。



原來……這就是阿斯蘭被下咒的原因?



當事人低下頭讓劉海蓋著自己的臉,默不作聲。



「那……如果被下咒會怎樣?」



「巫師會嘗試改變他嘍!一直倒退回他擁有美好記憶的時候,幫助他記起這些。」



「有辦法……回復嗎?」卡嘉莉問:「如果……去巫師的房間……」



「千萬不要!」老婦吃了一驚:「妳父親不是跟妳說了很多遍不能進去嗎?很危險的啊!天曉得會不會施過甚麼可怕的詛咒。」



「那……還有甚麼方法可以回復?」



「這個……我又不是巫師怎知道?」婆婆回答:「這只是我的父母告訴我的,一代傳一代的故事,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



「也不用這樣擔心吧?你們又不是發生甚麼事了。」看到他們臉色陰鬱的,婆婆揮揮手說,卻令心虛的兩人幾乎被草莓啃住。







回到城堡已經是晚上,漆黑的天際下閃爍著點點星光。通過面對大海的落地窗檯,躺在沙發上看海的阿斯蘭,心情複雜得很。



早上的自己才在心中說卡嘉莉天真得相信這些謊言,沒想到自己現在就得了報應。



「阿斯蘭。」手中抱著睡衣的卡嘉莉叫道。



「怎麼了?」他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雖然卡嘉莉有點鈍感,但她也會猜到自己對她相信巫師存在的想法吧?自己給下咒就是個最好的證明。

一定很氣自己了,把她當成傻瓜的看。



「怎麼了?玩了一整天當然是洗澡啊!」她走過去拍拍他的肩:「來,一起洗。」



「甚麼!?」阿斯蘭被她嚇得坐起來:「怎可以這樣?!」男女一起洗?!怎可以……



「有甚麼問題?」卡嘉莉反問道:「反正只是孩子嘛,就像母子般不就沒問題了?」



「但……」他們不是真正的母子,而他更不是真正的孩子!



「我怕一會你在浴室昏倒啊!萬一淹死了──」要是洗到一半昏倒掉進水裡或是跌傷了,那她要如何辦?



「不可以這樣,我……」阿斯蘭漲紅了臉,說不下去。



「不打緊不打緊,再不快點洗便晚了。」說罷,少女無視男孩的掙扎和哀嚎,抓著他的小手拖進浴室。







好……真是太美好了……

阿斯蘭背坐在浴池旁一張小木凳上,心裡不斷用反話低咒著。



他不是不曉得卡嘉莉的好意,但這樣讓他難為情的事真的無法接受。在最後努力底下,只能換來現在的情況:卡嘉莉在浴池內洗.再用浴簾分隔兩人,而阿斯蘭則在外面等她用杯子搯水來淋浴(蓮蓬頭固定在牆上不能拿下來,這點徹底擊倒阿斯蘭)。



浴室不算太寬,淡黃的燈光照下來,在乳白色的雲石地板泛起一個個金黃的漣漪,又像一朵朵太陽花。



衣服就擱在銀製的架子上,白色的鬆軟毛巾也放在上頭。



背後,傳來使人放鬆心馳的薰衣草泡泡精香味。



隨著水中人兒的擺動,滿溢的水從浴池瀉出來,一層白色的泡沫浮在上面,「阿斯蘭?」卡嘉莉的叫聲在浴室中回盪:「洗好頭沒有?」



「啊,嗯。」他接過她遞來的水杯,半點猶疑也沒便從頭上倒下來。



這是個,愚蠢的錯誤。



隨著男孩的一聲尖叫,卡嘉莉爆出歇斯底里的狂笑聲。



「給我熱水!」好冷,冷死人了!



「浴池有很多啊。」她很賊地笑著說:「你進來就不用冷了。」



「卡嘉莉!」身上的泡泡沒完全沖掉不能用毛巾抹,但被冷水倒頭淋實在讓人冷得打顫:「別玩了,給我熱水!」



「進來吧,不用怕喔。」她從浴簾露出半張臉,伸手拉著他的手臂。



「不──要──!」他超級彆扭地反抗:「我去洗臉盆搯熱水!」



已經太遲了,卡嘉莉把浴簾撥開,然後用雙手圈住他的腋窩把他扯進去。



「噗咚!」兩人一起淹沒在泡沫下,一下子讓水像瀑布般瀉出浴池。



「抓到了!」兩人浮出水面,濕漉漉的頭髮緊附在光滑的臉蛋上,看上去怪模怪樣的,就像雨中嘻戲著的幽靈。



「卡嘉莉!」阿斯蘭正好落在她的懷中,嚇得他立即竄到浴池的另一面:「我……噢!」



浴池的泡泡多半給剛才兩人的舉動沖走了,餘下的是泛著淡紫色卻清澈無比的池水。



阿斯蘭立即閉著眼睛,捲起身子縮在一角:「我甚麼都沒看見!」



說是這樣說,但剛才那千分之一秒卻……



卡嘉莉把蓋著眼睛的金色垂簾撥開,笑了笑,在旁擠了些泡泡精進水,不一會白色的泡沫又浮在水面上,把兩人的身軀遮掩得密不透風。



「張開眼嘍。」她踢踢像石像般窩在角落的男孩:「現在甚麼到看不到,行了沒有?」



阿斯蘭猶豫了一會,還是微微瞇著眼窺探情況,確定沒問題才張開眼睛。



大約是因為浸在暖水的關係,兩人的臉泛起淡淡紅暈。相凝而視了一會,她又咯咯地笑起來。



「有甚麼好笑……」說罷,阿斯蘭把半張臉滑到水中,只露出一對綠寶石的眼睛窺看對方,然後生悶氣玩起吹泡泡來。



「阿斯蘭,」她笑著用小小的聲音說:「好可愛喔。」



紅暈又加深了一些,阿斯蘭沒直接回應,咕噥道:「妳不怕的嗎?好歹我也是男生啊。」



卡嘉莉愣了一會,低下頭聳肩,用比剛才更小的聲音說:「因為……是阿斯蘭嘛……」



「而且,只是孩子而已,也沒甚麼所謂吧?」她邊說邊移到他的旁邊,「阿斯蘭以前沒試過跟一起媽媽洗喔?」



「啊……有試過……」阿斯蘭垂下頭用同樣的聲量回答,想起小時候的情景,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那時還很小,我們會幫對方擦背……」



「像這樣?」她果真從浴池邊抓來一塊海綿,捉住他瘦骨嶙峋的肩膀轉了轉,然後逕自在他的背上擦起來。



「卡嘉莉……?」



「我也試過,小時候跟父親一起……」她浸沉在童年舊夢中邊擦邊說:「那時也會這樣做的喔。」



呼吸著淡淡的薰衣草香,加上背後舒適的觸感,讓阿斯蘭感到坦然的安心,剛才的尷尬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換你來。」



「啊?」



「要公平的啊!」她把海綿塞到他的手上。似乎沒有選擇的空間,阿斯蘭只好硬著頭皮轉過身,半瞇起眼睛在她背上開始擦。



感覺,就像以前幫母親一樣……



「卡嘉莉……」



「怎了?」她閉上眼睛享受著,問。



「妳會生氣嗎?」他頓了頓,把剛剛在心中鬱抑著的煩惱全吐出來:「我是說,我把妳的話……當成笑話看。」



沉默,無語,讓不安的阿斯蘭停下手來。



「……是有一點啊。」良久,卡嘉莉誠實地回答:「不過,大部分人也是這樣想吧?我的確很孩子氣。」她有點自嘲地笑起來。



「……對不起。」



「不打緊啊!因為阿斯蘭是阿斯蘭嘛,」她總不能要求每個人也有這種特別的想法,即使是枕邊人……「只是,你以前真的沒聽過前睡前故事?」



「啊……?」阿斯蘭吃力地回想著:「有幾個……不過很少,我很少睡不著覺,所以……而且,聽過也不太記得了。」



大約也是一般的童話故事吧?記得與否,也就沒甚麼關係了?



「是這樣啊……」她忽然轉身,嚇得阿斯蘭立即別過頭來。本來還想說甚麼,琥珀眸子卻瞥見阿斯蘭拿著海綿的手指已經起了皺,急忙把他趕上水。



「等我先沖好再換你來。」她吩咐道,然後把浴池的塞子拿走,讓水沿著旋渦流走。



十分鐘後,穿著淺綠睡袍的卡嘉莉正在七手八腳地幫小男孩穿衣服。



「不是這樣綁,這樣你動不了的。」雖然是這樣說,但卡嘉莉似乎也不太搞得懂要如何綁那條白布帶,皺眉頭苦惱地嘀咕:「好像要在背脊打交叉的啊……」



「不要這樣緊!我呼吸不到,咳咳咳……」然後是一連串痛苦的咳嗽聲。



感謝上蒼,他們不是真正的母子。







在浴室努力擦著地板的卡嘉莉,有點後悔剛才玩得這樣兇。整個浴室活像水浸般,善後工作理所當然就落在大人頭上。



很不容易才完全抹乾浴室,結果又弄得滿身大汗,便痛痛快快地洗了個冷水澡。沒多久,抹著頭髮的少女走到客廳,左顧右盼一會,才發現窩在布沙發一角,以手作枕半睡半醒的阿斯蘭。



真的,很可愛。



卡嘉莉悄悄把臉龐靠近,輕啄他的臉蛋。



「啊……妳出來了?」阿斯蘭揉揉眼睛,迷糊地問道。



「來,我幫你再洗一次傷口。」剛剛在婆婆那兒多拿一分消毒用的草包,她輕輕扶起阿斯蘭,再把他的衣服捲起:「還有點血水……忍一下喔,有點痛。」



昏昏沉沉的男孩根本沒精神注意她的動作,只是懶洋洋的由她擺佈。卡嘉莉把草包擠乾一些,然後壓下去。



一切是來得這樣突然──



本來只是輕微的刺痛,卻趁他昏昏沉沉,沒有防備的時候給他猛然的刺激,像神出鬼沒的黑影一樣長驅直進入侵他的靈魂!



「痛!不要!」男孩一下子完全清醒過來,按著痛得幾乎要裂開的頭腦尖叫著。



好冷,好痛!



「阿斯蘭?」察覺有甚麼不妥,卡嘉莉立即放下草包上前察看,他卻一手推開她,閉著眼睛在顫抖。



好可怕……不要……



就像注水的井一樣,只是注入一點點痛楚,藏在孩子那個毫無保護的脆弱心靈中,那些從黑暗深處蔓延開來的恐怖記憶一幕幕地像電影般在他眼前重映一遍。



母親被殺;



第一次開鎗殺人;



尼可為了救自己而死;



跟基拉同歸於盡;



父親的決裂;



重上戰場……



「不要!不要!」好可怕,不要再提這些事,不要……



「阿斯蘭,醒醒!」卡嘉莉彷惶失措地叫道,她緊抓著那個激烈地震顫的小軀體,再拍拍他的臉蛋,但一切都徒勞無功,他只是毫無意識地扭動著掙扎,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爸爸!媽媽!」他流著淚又一次尖叫,比剛才更為淒厲,「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不要自己一個!」



好害怕,這個世界好可怕,黑漆漆甚麼都看不見,然後一次又一次播放使人這些毛骨悚然的片段,卻只有自己孤伶伶一個,好可怕……



爸爸?媽媽?自己一個?

看著他瘋狂而渙散的目光,她只知道他被甚麼可怕的東西纏擾著,卻不懂如何幫助他,讓他清醒。



「阿斯蘭!」卡嘉莉情急之下只能把他抱在懷中,又一次呼喚著試圖把他從惡夢中拉回現實:「我在啊,不要怕,不要怕。」儘管自己也給嚇得不知所措,她還是不顧一切,把他摟得更緊。



這是……?

好熟悉的聲音……



「不用怕,阿斯蘭還有很多人伴著,」感覺到懷中的身體沒剛才那樣繃緊,她稍微放鬆擁抱,像哄小孩般安慰道:「有基拉﹑拉克絲﹑還有……卡嘉莉……」



「嗚……?」是誰在說話?誰在說話?







「熊熊的地獄之火在燃燒

 漫天的灰燼 鋪天蓋地

 無盡的黑暗 心碎神傷」



低沉而哀傷的曲韻在他的耳畔響起,憑著自己的直覺行動,卡嘉莉讓他伏在自己懷中,雙手按著他的背,緩緩地唱道:

 

「聽不到生命的樂章

 看不見希望的光芒

 在命運的盡頭等待我們的

 是甚麼?」

 

「光……?」阿斯蘭用又小又奇怪的聲音重覆唸道。



「最後的暮星在夜空指引

 那是烏托邦 應許之地

 心懷的信念如星星之火

 深刻的愛使它不致被黑暗吞噬



 看 種子就在我們的心中發芽

 聽 我們正在奏著生命的樂章」



背上的觸感,很溫暖,很熟悉……



「媽媽……」



「沒事的,阿斯蘭,不會有事的。」像母親安慰孩子一樣,白晢的手指輕撫他的藍髮,然後順著髮絲來到他的臉頰,輕輕拭去他的冷汗和淚。



夢魘漸漸遠去,彷彿刺穿胸口的那枝冰箭慢慢融化,化成縷縷輕煙飄走了。阿斯蘭大口大口地呼吸,麻醉在痛楚中的身體也有了些感覺。



「是……卡嘉莉?」綠眸的焦點聚在金瞳上,他不太確定地叫道。



「阿斯蘭?」她試探著低聲呼喊他的名字,語氣帶著微微的震動。



是不是……沒事了?沒事了吧?



「啊……?」肇事者還是一臉茫然,就像害完一場大病,昏迷一個月醒來的病人般。



「你……真是……小白鼠……」現在換她激動得顫抖,她深呼吸想要冷靜下來,低著頭用壓抑的語氣說話。



知不知道,我剛才幾乎,幾乎被你……



「笨蛋!嚇死我了啊!」最後還是爆發了,她搥著他的肩,又一次緊緊地摟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我……對不起……」稚氣而虛弱的聲音有點笨拙地安慰著,他用小手輕輕捧著她的臉替她拭淚,「抱歉……」



「不要再說了。」不知何時養成的壞習慣,只要在他面前哭就忍不住把頭埋進他的肩膀間,儘管現在縮了一截,「真是……笨蛋。」


等兩人哭得差不多的時候,基本上已經累得就要在沙發上睡著了,但在睡魔讓兩人倒頭大睡之前,卡嘉莉還是不放心的硬把阿斯蘭拖出房間。



「這樣不是辦法,要是你半夜再發作一次怎麼辦?」



雖然阿斯蘭打從心底認為,比起自己會突然陷入崩潰,倒不如用「如何向其他人解釋自己縮小」這個作為去尋找巫師房間的理由比較實際。不過哪邊都一樣,最重要的是──



「妳父親不是跟妳說了很多遍不能進去嗎?很危險的啊!天曉得會不會施過甚麼可怕的詛咒。」



有時他真不知道,到底要佩服卡嘉莉的勇氣,還是要為她的「過分勇氣」而擔心。他一個小小的外交官就算了,要是奧布首長出了甚麼事他還真擔當不起……可是這又有甚麼辦法呢?他現在根本不可能拉停卡嘉莉。



嗯,沒錯,有沒有在街上見過母親把孩子從玩具店拖走的情況?通常孩子都是被拖著走那個。



這就是,身為大人的絕對權威。



……那當孩子的就只有認命的分兒了。



走過長廊,不,是滑過長廊,一時起了的玩心,穿著襪子的阿斯蘭停下腳步,由卡嘉莉拖著溜過光滑的雲石地板。



「好累啊,你玩夠了沒有?」



最後卡嘉莉忍不住問道。雖然小孩子是很可愛沒錯,但同時也是很讓人頭痛的小鬼頭。有點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像阿斯蘭這種一向成熟穩重的人,應該是個超級乖巧的孩子的人,其頭痛程度卻絕不下於小時候的自己。



「沒。」



……當褓姆一點也不好玩。



幸好他們終於走,不,是滑到該去的地方,不然這個本來就沒甚麼耐心被人耍著玩的褓姆一定會跟這個搞對抗的反叛小鬼鬧翻這座城堡。



一高一低的身影站在一幅等身高的油畫前。跟城堡內的其他畫像一樣,畫框是金色的,雕上了細緻的藤蔓圖案。畫中人穿著一件厚厚的袍子,把她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就跟那頂把他的頭髮完全蓋著的巫師帽一樣,上面印了星空的圖象。阿斯蘭看得出神,那個星空看上去就像真的一樣,那些星星甚至在發光……



「嘉絲娜.露艾.哈法,傳說中哈烏玫亞神派來的使者。」



卡嘉莉輕聲介紹,目不轉睛地看著畫中人。



「是個……女巫?」阿斯蘭疑惑地問道,卻引起卡嘉莉的小小不滿:「不可以嗎?」



有沒有人告訴她,巫師跟女巫到底有甚麼分別……



「不……只是……」他仰視著女巫的臉,上半部被一個白色面具遮掩起來,這不像從前克魯澤隊長帶那種,而是那些化妝舞會用的。阿斯蘭沒看到她的眼睛,但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她好像盯著他。他小小的哆嗦一下,還好她是笑著的,不然今晚一定給嚇得睡不著。



「這就是巫師的門,就在畫後面。」卡嘉莉凝重地說,阿斯蘭嚥了一下,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他完全沒有頭緒,只好呆呆地等。



……嘀嗒嘀嗒……



一秒,兩秒,三秒……



「……要怎樣才可以打開啊……」少女蹲下來無語問蒼天的咕噥一句,旁邊的阿斯蘭聽到立即像木偶般摔到地上。



「妳不知道要如何打開!?」他沒好氣地向卡嘉莉大吼,然後既無力又頭痛地倚著她的肩:「那妳拖我來幹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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