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我最珍惜的東西。



歡樂的記憶,在支撐這片滿佈淚水的天空;

悲傷的記憶,在提醒人們珍惜眼前的一切。



小心收集散落在樹下那潭閃爍金光的水中最細碎的片段,

我會好好保守,這些跟你分享的寶藏。



第二部(上) 憶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就跟尤利奧斯春夏交界間大多數的日子般,是個適合離開陰沉房間,到外面曬曬太陽的好天氣。看到片片像羽毛般輕飄飄的白雲,傾聽鳥兒在林間呼朋喚友的愉快聲音,還有感受一下讓溫和得跟呼吸一樣寧謐的微風,著實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這是個只屬於一對小兄妹,或者我們應該說,小姊弟的秘密庭園。它就在人煙稀少的山林中央。兜兜轉轉的小徑藏在一片夾雜了不同樹木的林中,雖然平坦卻被仔細地收藏在佈景中,遠處望去跟一條窮途無異,唯有一直走才會發現令人訝異的延續。



園子並不廣,也沒有栽種甚麼奇花異卉,只是一片小小的草地。在它的一個角落長了棵高大的老榕樹,無數的樹根垂下來隨風婆娑起舞。有兩條特別長的,從粗壯的枝椏垂下來,這當然不是樹根,而是兩條麻繩,在末端綁了一塊木板。



是個鞦韆。



可是,在庭園徘徊的那個少年並沒出現在它的旁邊,因為應該坐在鞦韆上面讓他推的那個女孩並沒跟他一起。反之,他走到庭園中央的地方,在那兒有一堆跟庭園一片綠意盎然毫不搭配的枯葉,黑黝黝的了無生氣。少年愈看愈發不安,這使他想起遠方那個垂死的少女。他來的目的正是除去這令人噁心的景象。



這原本不是如此的,只是被荒廢久了,枯葉跟腐朽的泥土便開始在上面肆虐。少年心裡忽然一陣慌,上年來這兒找少女的時候它便已經是這樣子,難道是因為自己當時忽略了它,所以才讓她的身體……



要是這樣的話,他就更加要清理眼前這堆腐壞的東西才行!



面對散發著薰人臭氣的髒物,他沒有遲疑開始動手用小土鏟挖起來,一搯一搯地把它放到鐵桶中。太陽並不猛烈,但對於在它底下作體力勞動,而恰好又有著一頭深藍髮的阿斯蘭來說,這顯然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但他卻沒有半點怨言,反而有種淡淡的滿足感,嘴角還微弧起來,儘管汗水漸漸濕透他的身子。



這不是第一次,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和她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試過,用的還是同一副工具──從艾爾斯曼的金木工店那邊偷回來,不,依她的說法,是「暫時借來用」,將來會還迪亞卡的。不過這個將來是何年何月何日仍是未知之數,至少不是今天。



那時他們才剛剛發現這個地方,少女還沒坐輪椅──嚷著非要他揹不可,結果個子沒比她高多少的他便得從大老遠的家,那座兼作為尤利奧斯教堂的建築物,一直走下山再穿過小鎮,再上另一面的小山丘。就如剛才所說,路是很平坦,但亦很曲折,很長。



看到那堆枯葉,她好奇地問他:『那是甚麼?』



他研究了一會,便興奮地回答:『那是一口泉!一口被荒廢的泉!』



然後他們便開始動手挖,直至雙手和臉都沾了泥巴──這讓他們的父親,馬以齊歐先生很不滿意,雖然他沒看見,但那身可怕的異味卻沒能逃過他的鼻子。



但他們不在乎,因為……



「水!」林間響起久違了的一聲歡呼,跟甘泉一樣使人愉快。



從濕澀的黑土中,一股清泉慢慢湧出來,名乎其實的出污泥而不染,清澈透明就像水晶般。看著泉水漸漸充滿池塘,阿斯蘭滿意地笑了,陽光反射在水面上,既耀眼又溫暖,洋洋的充滿生命力,總算襯起這座森林。



卡嘉莉,看!

本來乾涸的泉又有水湧出來了!妳也會像它這樣回復生機的,對吧?



妳還記得嗎?有次竟然有隻雄鹿來喝水!牠的角﹑牠的斑點是那樣漂亮,那時我們被牠完全吸引,連呼吸也屏息著,只能愣愣地看著牠的身姿。是牠大膽還是我們大膽?竟然讓牠走過來舔我們的臉,癢癢的,又濕又熱,那種感覺我還記得很清楚。妳還打算跟牠玩水,卻把牠嚇走了。



不過不打緊,因為下次來的時候,我們看到那些熟悉的足印,還有更多﹑更多新的足跡!



沒錯,這座泉不但襯起森林,它甚至為它帶來更多生命力。

妳不也是嗎?只要有妳的存在,那個地方便會充滿生機。



阿斯蘭抬起頭,有一瞬間他看見那個小小的金髮天使,就在池的另一邊朝他潑水,那響亮的笑聲彷彿還在他的耳邊繚繞著。



好懷念。



還有機會再看到那樣的妳嗎?



@@@



尤利奧斯所有人每個星期天下午都會聚在山上馬以齊歐的那座全鎮唯一的教堂中參加崇拜,即使是最忙碌的糖果店老闆也不例外,下午必定會暫停營業去這兒聽牧師講道。教堂從前容不下這麼多的人,但自從那次受轟炸後的重建,不單禮拜堂擴建了,還加建一座兩層式的樓房,現在便成為一所孤兒院,而聖詩班便是由這群孩子組成。



可是今天有些不同,當奇薩卡氣喘如牛地趕到禮拜堂的時候並沒看見平時安靜默禱的眾人,取而代之是騷動著的人群,各人細碎的交頭接耳聲形成一陣嘈雜,使他不禁皺起粗野的黑眉。要是馬以齊歐在的話一定不容許這種事,但現在就他所見,便只有在臺前,因為穿著純白詩袍而從黑壓壓的人群中突顯出來,在呆愕等待的聖詩班,帶領的還是那個留著金色長髮的少年,而本來的藍髮少年則不知所蹤。



奇薩卡靠著龐大的身軀,很不容易才擠到西蒙茲身邊。他有點不耐煩地問道:「發生甚麼事?馬以齊歐和阿斯蘭呢?」



對方亦露出擔心的表情,搖搖頭回答:「我問過孩子們,馬以齊歐還在自己的房間,阿斯蘭剛從早上便人間蒸發,連中飯也沒回來吃。」



「兩父子怎麼搞的,自從卡嘉莉走後都變了。」



正當奇薩卡打算直接去孤兒院挖牧師出來的時候,禮拜堂的側門打開了,隨著一陣熟悉的「咚咚」聲,牧師緩緩走上講臺,舉起雙手示意安靜。



「很抱歉,我來晚了。」他簡單地說了一句,聲音沙啞而無力。奇薩卡有點吃驚地打量著這位老朋友,他們才沒見幾天,卻如隔千秋似的,幾乎沒辦法把他認出來。馬以齊歐的臉陷了下去,那雙閉著的雙眼看上去就像蓋著一層薄薄皮膚的空洞一樣使人不安,本來跟自己差不多深灰的髮絲竟然變成花白一片,就像老了二十歲般,既滄桑又憔悴。



眾人安靜下來,那個臨時的領導──雷,指示大家站好後便走到木製的舊鋼琴前坐下,然後優雅地打開蓋子開始彈奏。隨著靈巧手指的滑動,熟悉的聖樂在空氣中編織成寧和的韻律。



接下來的兩小時沒有甚麼特別,只是少了一個人聽道。但這已經足夠讓他的同伴擔憂得無心聽講,不時東張西望地尋找他的蹤影。尼可﹑伊扎克及迪亞卡也在,露娜瑪莉亞向他們打聽過,迪亞卡有點無奈地回答:「他拿著那套『借』來的鏟子和鐵桶上山去,大概是尋寶甚麼的。」



下半句自然不可信,但對於他會有甚麼行動他們都不很確定。自從卡嘉莉跟了那個叫基拉的紳士去輝夜治病,阿斯蘭便變得更為沉默寡言,雖然沒之前的精神不穩,但整天擺出像陰霾般的臉,三不五時做出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行為,也不能說是個讓人高興的改變。



他愈來愈像他的父親了,這是眾人下的結論。



崇拜總算完結,結果一如所料,阿斯蘭並沒出現。



以前這段時間大家都會眾在禮拜堂前,一邊聽著尼可和雷合奏樂曲一邊閒聊,但自從卡嘉莉病倒後他們就丟了這個躲懶的機會,開始分擔本來由卡嘉莉負責的大堆家務;然後在阿斯蘭最近也放任這個家不管的開始,這群得「自食其力」的孩子便更懷念那段要隨時面對把鹽糖搞混的曲奇,但至少不會這樣沉重的日子。



現在看來,不光是孤兒院的孩子,其他人似乎亦不滿意這個情況。這兒指的,自然是伊扎克等人。



「我會一直待到那痞子回來,這回非給他一點教訓不可!」銀髮少年以令同樣出名火爆的紅眸小子真.飛鳥也嚇得退避三舍的氣勢怒吼,卻被金髮友人一把拖走。



「你留下來只會拆掉孤兒院,交給尼可辦好了。」



因此,當那個在山上忙了一天的少年戛然發現自己忘了去崇拜飛奔回來的時候,迎接他的並不是要把視他為「逃兵」並意圖將並煎皮拆骨的銀色風暴,而是一張擁有綠色捲髮的平和臉孔。



「有空聊一會嗎?阿斯蘭。」



@@@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當尼可終於在禮拜堂的鋼琴鍵上為他的即興樂章作終結時,夕陽已經西下了。餘暉從變幻的彩色玻璃窗照射下來,配上剛才的韻律,使阿斯蘭有種置身於夢境中的虛無飄渺感,對任何事物都無法聚焦,因此當尼可走上前叫了他的名字三次,他才愣一下回神過來。



「音樂對你來說真的如此沒吸引力嗎?」他微笑坐在對方身邊:「還是太具吸引力所以聽得渾然忘我?」



阿斯蘭呆了一會,回道:「抱歉。」



「不打緊,我習慣了。」綠髮少年輕鬆地調侃起來,他知道阿斯蘭向來便對音樂提不起半點興趣。



忽然被阿斯蘭胸前的一抹紅光吸引了視線,是一條綁了血紅水晶的項鍊。尼可若有所思地說:「你真的很疼卡嘉莉。」



一聽到這個名字,阿斯蘭便不禁哆嗦,彷彿那根深深刺在皮肉中的針被觸動,一下子扯出使人昏眩的絞痛。他緊握著項鍊,深呼吸一下把痛楚強抑下來。



「沒事吧?」尼可緊張地問,友人的傷似乎遠比自己想像的重,就像一隻中了箭在垂死掙扎的小動物一樣令人不忍。



「沒事,我沒事。」他又把哈烏玫亞守護握緊些,憑藉那分觸感去感覺她的存在。這分過分強烈的依賴已經積累了十七年,當一切跟平常一樣的時候就像心跳著的自然而毫不起眼,只有當失去的時候才會曉得它是這樣重要而不可或缺。阿斯蘭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沉溺其中,即使現在她不在身邊,他亦會試圖用任何方法去感受她的存在,就像現在般,靠著留有她氣息的事物來回憶。



尼可依然不放心地看著他。比起一般男生,甚至是女生,他對任何情感都有一種細膩的觸覺,因此他彈奏出來的樂章跟其他人的聽上去不一樣,總是包含著一分情感,而不光是一個個的音符。這是雷,鎮上除了瑪爾菲家的人外唯一真正懂得欣賞音樂的人說的。



到底是因為一出生便接觸音樂而薰陶出這個特質,還是因為天生有這個特質而跟音樂不可分離,現在也沒有人能給予答案。



不管如何,因為這分敏銳,就像阿斯蘭般,雖然總是為阿斯蘭辯護,尼可亦意識到這對兄妹與別不同的地方──也許其他人也察覺到,但一定不如他所了解的細緻,特別是對於兩人之間不可或缺的依存感,他甚至認為自己是除了他們自己外最了解兩人的外人。



這次聊天的目的是甚麼,其實尼可自己本人也不太清楚,但身為一個朋友,在其他人對阿斯蘭的頹喪無計可施時,自己便有種要負責的感覺,因為他是那個唯一有可能幫助他的人,所以今次才自告奮勇地找阿斯蘭聊天。



「阿斯蘭,雖然知道卡嘉莉離開對你有很大打擊……」他小心翼翼地開口,生怕又再觸動他的情緒。



阿斯蘭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上去迷迷糊糊的。見他沒再作出激烈的回應,尼可也放膽起來,拍拍他的肩繼續說:「但這樣日復一日地,讓自己沉淪在打擊之中,不只我,其他人也很擔心。」



……其他人?



這個詞語對阿斯蘭來說似乎有點陌生。自從跟卡嘉莉作了訣別後,這陣子他的世界就只有自己一個,黑暗﹑孤獨﹑空蕩蕩甚麼都沒有。他嘗試很多方法去充滿的這個心靈的角落,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地從每個微小的地方找尋與她一起的記憶來填補,那個角落還是像黑洞般無盡地索取,使他近乎瘋狂地去攫奪更多,更多。



而跟這個世界無關的,他不再在乎。



依尼可的話,這就是沉淪。明明對黑暗的世界存在恐懼,卻又不斷把心神投放在上面,那是用來麻醉自己嗎?他連這個也不曉得,他的意識好像愈來愈薄弱了,他的靈魂亦愈來愈抽離,使他如同一具妄想從黑暗中尋找光明,卻又被黑暗愈加吞噬。



其他人……就是指那個無關痛癢的世界吧?那僅餘的意識忽然恍然大悟,發現這個世界的存在。



「阿斯蘭?阿斯蘭?」看到那雙空洞無神的綠眸,尼可倏地有種在跟活死人談話的恐怖感。他總算理解為甚麼孤兒院中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談話,即使是多麼關心他的情況。



照舊是異常呆滯的反應,尼可變得焦急起來:「阿斯蘭,醒醒。」



「那又有甚麼關係……?」少年夢囈般給他回應,突然有點嘲弄地笑起來,現在的自己只是一具空殼而已,跟這樣的阿斯蘭說話不會有作用的,他對外界已經失去知覺,他自己很清楚,彷彿阿斯蘭不再是阿斯蘭,可以從第三者的角度去看。



「阿斯蘭!」尼可從位子跳起來,不可置信地瞪圓雙眼,昔日那個讓他敬仰又佩服的兄長竟然墮落到這個地步,這簡直是侮辱了自己的眼光,使他失望至極。



「卡嘉莉死了!她不會回來了!」阿斯蘭也站起來,就像一隻受了傷被逼去窮途末路的孤狼般露出獠牙。



「卡嘉莉沒死!清醒下吧!」瑪爾菲家一向溫文儒雅的少年竟然以相同的氣勢回應,那雙總是平靜的褐眸此刻閃出堅定的光芒。這罕有地爆發的怒火是阿斯蘭從沒見過的,如此的突然,使他一下子被嚇倒,頹然跌回木椅上。



卡嘉莉沒死?那她到了哪?



為甚麼他總是看不見她的身影?



「卡嘉莉沒死嗎?」阿斯蘭呆愣地看著前方,就像剛睡醒的嬰兒般茫然渾噩,詢問道:「那……她在哪?」



看到友人心情的大起大落,尼可終於可以確定一件事:阿斯蘭瘋了,切切實實的瘋了。他完全不知所措,其他人只看到寡言而做出奇怪行為的他,但看到竟然連現實和幻覺都分不清的阿斯蘭自己鐵定是第一個。他只感到很無力,幾乎快要哭了,一會兒要如何跟他們交代呢?



「她在輝夜,跟阿斯哈先生一起,去了那邊接受治療。」尼可已經沒多大把握,他甚至連阿斯蘭能否理解自己的話也不清楚。



治……療?

好像……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她答應過會回來的,記得嗎?」尼可快要絕望的心情,又因為阿斯蘭好像記起甚麼的樣子而重燃希望,繼續提醒。



『只是,我承諾,我會回來,一定,會活著回來。』

阿斯蘭耳邊響起那句承諾,他看看手中捧著的守護石,似乎在努力回想甚麼。



「對啊……她會回來……」最後,他有點虛弱地說。



點點的紅光在夕陽的金光下靜靜閃爍,就像黑夜中的暮星般。那個被黑暗吞噬大半的靈魂,漸漸在這分光芒的照耀下顯現出來;失去的生存意識,一點一滴地流回少年的血液。



感覺,變得愈來愈真實。



似乎有點不習慣,他嘗試對身邊的事物聚焦。眼前這個人……沒錯,是尼可.瑪爾菲,而這兒是……嗯……禮拜堂,沒錯……



為甚麼自己會在這兒的呢?他疑惑地想,頭腦扎扎實實又沉沉的,像是睡了很久很久,剛剛醒來,轉得很慢。



「阿斯蘭。」尼可試探地呼喚一聲,語氣又變回從前的溫和:「沒事嘛?」



「是尼可啊……?」阿斯蘭用有點渙散的目光看著他:「我好像……睡了很久?」



尼可愣了一愣,然後意會了這句的意思,幾乎沉到海底的心一下子浮起來,他噗赫一笑:「你的確睡了很久。」



「是啊……?」他低頭思考:「好像……造了個很長的夢……」



這幾天他作過甚麼?甚麼都好像夢境般不真實,快樂和憂傷完全佔據了這個夢,連一絲的理智都容不下,一切動作都是無意識的,或者是受到某種力量驅使的,就像夢遊般不由自主。



「你這場白日夢差不多夠一世紀長了。」聽到不再是飄渺的聲音,尼可有點激動,一股力道逼得他快哭了,卻不像剛才般因為傷心而想哭,他哽咽著說:「所以是時候醒來囉,不然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後果……?」那……會有甚麼可怕的後果?



「吶,我想想。」他很有興致地沉思,同時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使眼淚不會掉下來:「首先,真和露娜可能會天天敲銅鑼把你從床上挖起來做家務;然後下個月的睡公主話劇的公主會變成由你來擔當……」



「甚麼話劇?!」阿斯蘭的精神一下子回來,嚇了一跳。



「就是下個月在鎮上公演的話劇啊!迪亞卡說你是公主的最適合人選,因為你一天到晚都在睡,樣子又『美麗動人』……」尼可的笑聲掩蓋了哽咽聲,他滿意地看著這句話的效果,阿斯蘭好像受到嚴重侮辱的樣子。這不是第一次了,很久以前迪亞卡也嘲笑過說阿斯蘭和卡嘉莉出生的時候一定不小心交換了性別,讓兩兄妹在接下來的一星期把他整得體無完膚。



「……想也不用想……!」阿斯蘭臉紅耳赤,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



「可是啊,他們早已經安排好角色了,你也知道,伊扎克不喜歡拖延。他說如果你不親自回校跟他交代清楚,到時話劇沒有公主就全歸是你的錯。」尼可很樂地逗著阿斯蘭,彷彿要彌補剛才的哀傷氣氛。



阿斯蘭滴溜溜地轉一下腦袋,突然記起甚麼:「慢著,我不是已經退學了嗎?!為甚麼要我去參加表演?」



「巴基露露老師前天跟我說你是以照顧妹妹作退學理由的,但現在卡嘉莉去了輝夜,這個理由也不成立,所以拒絕了你的退學申請。」尼可從褲袋中挖出一封被折過的信件,阿斯蘭一眼就認得它,是自己的退學信,「還有,這段日子你所欠下的十一分報告,一百七十三題綜合練習她全都記下,叫你不用花氣力學迪亞卡般嘗試蒙混過關。」



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恍若晴天霹靂的,剛從惡夢醒來的阿斯蘭瞬即跌入另一個惡夢中。



但尼可似乎玩心發作,繼續愉快地打擊阿斯蘭:「雷剛剛提醒了我,他說要是你再不振作一點的話,那他就直接寫信向卡嘉莉告狀,請她親自回來調教一下你的腦袋。」似乎這還不夠,他又補上一句:「你也曉得卡嘉莉的性格,要是讓她知道你在胡思亂想的話,她就算打著點滴也會回來教訓你一頓。」



看到阿斯蘭快要陷入另一次崩潰,尼可知道這些「現實刺激」已經發揮作用。



「所以快醒來嘍,『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我寧願回去睡覺了。」可是被尼可接二連三的刺激,這下子可是完全醒過來……



兩人沉默了一會,不約而同地爆出笑聲,之前繃緊的狀態就這樣被擊潰,好像阿斯蘭根本就沒發生過任何事,就像平時般愉快無憂。接下來尼可又告訴阿斯蘭最近錯過的趣事,例如伊扎克的報告被史黛拉誤當成地上一疊廢紙,高高興興地拿去折紙船,米莉雅莉亞.哈烏給迪亞卡回信中的強硬拒絕被露娜公開,雷救了一隻受傷的蒼鷹,還與之成為朋友。阿斯蘭這才發現,原來在這段迷茫消沉的時間,錯過了許多這個不停轉動的世界的精彩片段。



天晚了,四周的視物漸漸變成一個個剪影,初夏的蟬鳴在這分平和的環境下顯得更為熱鬧。



「那麼,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囉。」尼可首先站起來,彬彬有禮地鞠躬:「阿斯蘭也要回去幫忙煮飯吧?露娜說她受夠了天天在爆炸的廚房。」



「呃……」之前幾天他沒怎麼為意,現在回想起來,廚房那幾處被薰黑的地方總算有了解釋。明明在同一屋簷下卻要別人提醒自己家事,實在讓他感到有點慚愧。



已經踏上小徑的尼可摸摸自己口袋,突然想起甚麼。他掏出兩包藥丸塞到阿斯蘭手中。



「雖然不太好……」尼可猶豫了一會,續道:「這是鎮定劑和安眠藥……希望沒必要用到它們……但以防萬一……」



「我明白的。」要用到藥物來控制自己情緒的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他也知道這是大家的好意,也是唯一幫到自己的方法:「謝謝。」



「是阿斯蘭的話一定可以沒事的,對吧?我也會為你們祈禱的。」尼可拍拍他的肩鼓勵道:「那麼,學校見囉!」



目送友人的身影離去,阿斯蘭心中充滿感動,他是為了逃避現實的殘酷才躲在被封閉的內心世界,現在卻是因為在裡面憋得喘不過氣而再次踏出。看到天上撥動的星星,他才發現,原來世界也有它的可愛之處。



『只是,我承諾,我會回來,一定,會活著回來。』



世界的某個地方還有一個人這樣拼命地想要活下去,自己要是再頹喪下去便太對不起她了。



過去的回憶不是用來逃離現實的避難所;

而是支撐自己去面對將來的力量。



卡嘉莉,我會努力活下去,並且等待妳的歸來。



不是逃避現實的絕望,而是對妳承諾的堅定信心。



阿斯蘭緊握那塊守護石,默默許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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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ny198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